李子勋先生是中日友好医院心理学科临床主任医师。12月11日，寒冬夜晚的万众楼上人气旺盛，暖意洋洋，三分仙风道骨的李先生坐在IBM笔记本前，腕带一串檀香珠去点击鼠标，职业管理者的人性修养这一行字映入眼帘。娓娓道来的开场白果然颇具老庄风度：这个话题是不能讲的。 

   人性不可言说，报告还未开始便结束了。李先生用一个小时说的，只是结构主义解构主义之后的后现代心理分析的四个观念。
 
   1、职业管理中的主流信息认为人拥有可知并且可控制一切的理性。后现代心理分析给出一种理性不可认识一切的观念。承认理性之外的迷惘，不是要取代职业管理中的主流信息，而是为了与这一主流信息平衡，补充另一种思维。所以，今天的话题与其说是职业管理者的人性修养，不如说是对管理学的心理学补充。

   2、问题本身什么也不是。是解决问题的方式，如何“看”，决定问题是什么。

   3、问题不是敌人，而是伙伴。问题不必解决，它只会陪伴你发展，必须解决的是存在。对于事件，要采用资源取向的“看”，而非问题取向的“看”。前者将其当作资源，而后者将其当作问题。

   4、什么是真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对真实怎样做有效的描述。真理可能是一个陷阱。从某一种管理理论受益，也许益处只是来自内心期待。
从这四个心理分析观念自然牵引出了三个看似与职业管理相悖的态度。

   第一， 保持无知。

   第二， 拥有好奇的内心驱力。

   第三， 分享看法无关是非。

   引入了这三个态度，剩下的报告就仅仅是心理学的“看”。首先，李先生请老板总裁们做三个假设。人是什么。世界是什么。对自我的假设。心理分析的前设如下：人是友善互爱的，世界是有意义的，自我是有价值的。之所以三种假设是必须的，因为人的心性始终与四大压力为伴。死亡，金钱，爱欲和权力。这四大压力便是一切迷惘之源。也许其实我们不知道，世界本是混沌，自我微不足道，存在，是在平衡板上的盲目奔波，拥有的利益随时可能失落。但即便如此，我们可以在混沌中建构世界的意义，给微不足道的自我赋予价值。于是，这些价值与意义便能够暂时维持系统的平衡。既然压力是人性的基本构成，理性伴随着挥之不去的迷惘，人能够控制和管理的只是短暂的瞬间，但毕竟有这样一种管理的可能。我管理着，我便存在着。存在才是唯一重要的意义。

   接下来李先生与听众们在一个系统动力学的游戏中一同亲身体会了人性的压力与迷惘。大厅地板象征一块平衡板，12位听众在板上站立，象征系统的平衡状态。这时，一个捣乱者闯入，一些系统成员开始不停移动，另外则纹丝不动。

   明察系统中的捣乱者和自我中心，偏执，权力欲强烈者弃用之，洞识系统中的勤奋、踏实、吃苦耐劳者激励之，并非优秀的管理者。优秀的管理者应该善于开放人性的基本构成，将心性的压力化为管理的资源。这指向管理中的文化陷阱，听到李先生说“不必给吃苦的员工加薪”、“一个自我中心，偏执，权力欲强烈的人可能是一个好的经理”、一些听众情不自禁反问：不给吃苦的员工加薪，他还会继续吃苦么？李先生说，当然会，因为吃苦是他内心的需要。听众问，为什么不将这个自我中心，偏执，权力欲强烈的人开除，难道他不是破坏了系统的平衡么？李先生讲了一个法国水泥经理的故事。此人偏执，自我中心，权力欲强烈，说严重点，是一位自恋狂。但这位自恋狂却是一个伟大的水泥销售经理。公司上层在用与不用之间游移，最终将他留了下来。但是引入了另一位成功的自恋狂与他平衡，于是，这两位自恋狂不仅没有兴风作浪，反而有助保持企业系统的平衡。

    然后，李先生播放了关于音乐会和平衡板的短片，生动地体现了心理学观念对于管理者的深刻效应。我们并不关心这心理学的意义，我们关心的是它的效应。如果没有这样的平衡和补充，主流信息过多，理性过于关注诸如人如何发财，人如何获得异性之爱，人如何成为强人这些问题，人心世道就会发生动荡。
 
   在短片一中，交响乐队演奏中不时有不合时宜的旋律，指挥家却跟着最不合时宜的旋律走，终于筋疲力尽地完成了整个演奏。短片二中，五个人和一台唱机在一块动荡不安的悬空石板上，两个人为了争夺机器不顾石板的平衡乱跑，另外三个人则维护着因为这一争夺而影响的平衡。最后，一个自我中心，偏执，权力欲强烈的人将另外四个人都踢出局。机器在一边，他在另一边，他永远得不到机器了。
由于旺盛的人气，李先生不得不放弃了现场催眠的演示，因为担心场面失控。
 
   心理分析，首先要朝向自己，其次才能朝向他人。杨壮院长了解李先生的这一治疗观念。于是，在他的预先鼓励下，勇敢的听众不惧李先生那束能够****人心迷茫的目光，冒着被分析的危险，提出一个又一个尖锐的问题：电视剧的一场犯罪调查最后以罪犯是一名心理医生而告终。心理学家的精神是否都有问题。这尖锐的碰撞产生了深刻的关于心理学作为一门科学自身的合法的对话。

  “最不容易有机会杀人的人是杀人者。” 场下一些聪明的听众发出心心相印的笑声。李先生的这句话看似吊诡，事实上意味深长。心理医生，首先是问题最多的人，其次才是问题最少的人。李先生讲起自己在海德堡接受心理分析训练的痛苦经历。每天苦练坐功，经受德国老师600小时的分析之后，精神被分析得体无完肤。你发现自己无法与权力并存。老师分析的原因是你童年与父亲关系不好。然后，老师重新对之整合，他问你，这种方式无法与父亲相处，为何不尝试另一种方式？这时，你发现这些心理问题是被老师诱导出来的。记忆的可靠是重构出来的，并没有真实的记忆。
 
    因此，心理医生需要自我保护。一个心理医生在没有管理好自己的内心压力之前，决不允许出诊。婚姻生活充满不幸的心理医生如果去做婚姻治疗，精神分裂的将是医生。救人先救己。这是精神分析心理学之后的后现代心理学成立的前设。后现代心理学正是一种继精神分析心理学衰落之后拯救心理学的尝试。

   言及拯救，一位基督教信徒听众向李先生请教心理学与宗教的关系。李先生说道，心理学虽然是科学。但是科学与宗教的边界并不是截然相对的。而且，宗教与科学的体系建构在很大程度上是和谐的。许多心理学大师对宗教都持有敬畏的态度。李先生曾去梵蒂冈，得知教皇将要到场，心理学家们的心里也都感到一种兴奋。心理分析可以指导人去信仰宗教作为一种存在方式。事实上，我们崇拜什么，什么就是宗教。
 
   李先生与听众分享了他自己对四大压力的看法。他说，死亡也是一种存在。死亡是一种不以有机生命的方式存在的永生。尽管有机生命消失，但是，生命所遗留的一本书，所建的一座大厦，所谱写的一段音乐，都是存在并且永生的。至于金钱，够用就可以。心理学的金钱学证明，金钱的本质是循环的。再富的人不会超过三代。所以，美国富豪愿意将钱回报社会，因为这笔财富会让他们的子孙更加贫穷而非更加富有。藏传佛教的传统中，乞丐是理直气壮的。因为富人剥夺了他们的财富。婚姻之外的爱欲，是去碰人而不是去找人。碰是做好了准备。找却必将失望。权力与服从都是有意义的。命令和倾听扮演着不同的角色。
 
   结束讲座后，杨壮院长评点道：李子勋先生的逆向思维之中包含有很多哲学含义，BiMBA应该沉潜入北大深厚的人文传统。
     李先生对仍旧不愿散去的听众轻声说，我要休息了，如果我不管理好自己，怎么做好心理咨询呢？
                                          摘自李子勋工作室